白沙

退役电竞选手。别关注我,没结果。杂食,荤素不忌。硬盘艳情写手

【赵云-羡澄】大会堂演奏厅· 一

现代AU,都市童话,铁灰色的梦,OOC预备。羡澄的春节贺文活动,祝大家鼠年大吉。这两天完结

这次写现代是考虑到春节贺文,我古风过于苦大仇深不适合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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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醒来的时候地铁刚好到站,隧道里的空气被高速飞驰的地铁挤压出哨声般的啸叫,呜呜风声掠过,地铁猛得减速停靠,双层玻璃门打开,在滑轨上推出闷响。



地下铁里微冷的空气灌进密闭的车厢,魏无羡咣得一声一头撞到透明隔板上。他撑着地铁扶手站起来,布满血丝的双眼半闭,迷迷糊糊闭着眼就往外走。魏无羡熟门熟路的出门左转右转再直行,然后他站住了,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在他面前的是一架自动贩售机,柜身上贴着冰红茶广告,透明柜门里农夫山泉下的价码按钮闪着断续的蓝色。这东西是地铁站里的标配,两米高的机器里永远只卖三种饮料,农夫山泉,康师傅冰红茶和雀巢罐装咖啡。



然而在他的印象里,左转右转再直行后,他面前的应该是一架通向地上的自动扶梯。四周很安静,只有地铁里的安保还在走动着巡视,另一边安检机的履带转动着,机器轮轴运行的摩擦声在此刻的安静里分外清晰。



魏无羡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他家楼下是一条双线交汇的地铁大站,日常限流是基本操作,即使深夜也不会这样冷清,他环视四周,只有他一个乘客。不出所料,魏无羡抬头看了看离他最近的一个出口的站牌,低声骂了句脏话。



他睡过头,坐过站了。



面前的贩售机柜门倒映出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一副典型的社畜模样。魏无羡糟心的撸了一把乱发,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晚上十一点半,魏工程师已经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他转头看了眼地铁站里的电子屏,下一班车五分钟之后才到。



这是个偏僻的小站,落在二号线的尾巴上。空旷的地铁大厅里只有魏无羡寥寥一个乘客,苍白的白炽灯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泛起冷色的光晕。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锤了一下面前贩售机上的按钮,摸出张IC卡刷了。机器咔咔动起来,发出咣咣的轻响,挡板被他推开,一罐咖啡滚下来。



微热的易拉罐被他捏在手里,魏无羡拉开拉环,仰头把咖啡怼了个干净。呼呼的风声从拐角的地下通道口涌进来,寒气扑上他的衣角。



不知为何,魏无羡突然想抽烟。



他今天在院里又拍着桌子对着座机骂走了三个思路奇诡的甲方,辩题从五彩斑斓的黑到高贵而不失活泼。思路从犬儒始祖第欧根尼骂到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其言辞之激烈连贯叫电话那头的甲方们统统哑口无言,最后只能扔下一句:“魏无羡,我要见你领导!”



这场贯穿整个人类文明史的科普以聂怀桑拔了办公室的电话线为终结。魏无羡被顶头上司蓝启仁拎去办公室,在魏无羡数到他稀疏头顶上的第一百七十八根头发之后,又被蓝启仁给打发回去干活。



办公室里的电话线已经被重新接上,聂怀桑正捧着听筒装孙子,哎哎的应着电话那头各路甲方的牛鬼蛇神。魏无羡走过去把电话线一拔,世界清净了。



他踹了一脚聂怀桑办公椅椅背,把人踹回工位上:“少装孙子,硬气点。你爹我就不缺活儿,这几个傻X走了门外面排着队的来。你赶紧干活儿,晚上六点之前建模图给我,你就可以回去了。”



聂怀桑脾气好,闻言也只是笑:“好歹是客户,老魏你悠着点。这个项目不是催得紧吗,我今天只用出图?“



“你哥不是今晚回来吗,你俩这么久没见,给你放个假。“他一偏头,下巴冲着座机扬了扬,”电话线接回去,你早干完早收工。我还用不着你帮我收拾,我敢骂人就有办法,怕啥。“



聂怀桑五点的时候交图走了,没了饭搭子,魏无羡也懒得动弹,不吃不喝模型堆到十点半,饭没吃烟也没抽,这时劲上来了,一时心痒得厉害。



口袋里还剩大半包白沙,打火机落在口袋底,之前进安检的时候很幸运没被清剿。下一班地铁还有四分钟到站。天时地利人和,魏无羡觉得不出去抽一根,似乎都对不起这倒霉又恰到好处的遭遇。



于是他捏着易拉罐出了地铁站。



所幸站外风并不大,只是夜深了,寒意笼下来。偏僻的地铁站外是一条寂静的马路。路灯的光是黄色的,把那一点深秋的寒意映照成昏蒙的颜色。铁灰色的空气里,黑色的柏油路面伸向远方,陷进幢幢的树影里。高大的梧桐树栽在马路两侧,零星的树叶还挂在枝头,干枯的枝杈溶进黑暗,却又在地面投下嶙峋的影子。



微动的风送来一片琴声。



这琴声仿佛礁石般屹立在秋末寒冷的深海里,在月光下显出些粼粼的颜色来。魏无羡微低下头,嚓一声打着了火机,咬着烟凑上去,一点红色的星光在黑夜中亮起。



火光照出他深刻的眉眼,阴影浓重。魏无羡把打火机扔回口袋,叼着烟转过身,看向马路边琴声飘来的方向。



路灯下是个拉琴的年轻人,与魏无羡如出一辙的一头乱发。只不过搞艺术的比社畜多少还是讲究些,微长的头发在脑后胡乱束成一小撮,不安分的翘起来一点,透着股艺术家式的暴躁。



魏无羡小小声的吹了声口哨,指缝间夹着烟,烟头火光闪烁,细碎的烟灰袅袅落下。他微眯起眼看向拉琴的人。



灯光晦暗,但看得出是个身材高瘦的年轻人,眉眼明晰,长了一张会让女孩脸红的好脸。魏无羡饶有趣味得看他拉琴,男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弦上蝴蝶一样起伏。



不是门德尔松,也不是风骚的帕格尼尼,魏无羡从肺里呼出一口烟气,白色的雾散在空气里。琴声在寒冷中流淌,行板的速度优雅和缓,像是某支奏鸣曲第二乐章间的过渡,男人却拉的很用心。表情没有艺术家式的夸张,略微冷淡的一张面孔,神色却专注。



要不是他脚边琴包上规规矩矩的两张二维码,魏无羡几乎要以为是哪个音乐学院的学生在做行为艺术。毕竟这年头,在街边拉琴赚钱的多少要拉几首老帕,炫技又花哨,最能引得人掏钱。



一蓝一绿两张二维码并排贴在琴箱上,塑封的表面在灯下折出反光。远处隐隐传来车辆压过路面的声音,街道空荡,树影拂过拉琴男人的影子,稀疏的黄叶被风卷出哗啦啦的声响。琴声起落,一支烟烧到一半。



没有任何他曾听过的主题和熟悉的组合,这首曲子大约是那个年轻人自己写的,又或者是他同学的原创。魏无羡咬着烟,目光落在男人身上,的确英俊,却不曾在他的记忆里出现过。但奇怪的,魏无羡莫名觉得这琴声有种恍惚的熟悉感,像是某一年某一瞬间忽然落下的一片树叶或者花瓣,坠落时空气颤动,荡漾出柔软的波纹。



不管听过与否,曲子确实不错。魏无羡屈起一根指头弹弹烟灰,那年轻人肩背笔挺,没有寻常街头艺人的浪荡模样,肃穆得仿佛在演奏厅拉琴,路灯是唯一的追光,照亮他所在的一小片天空。



旋律回旋着,将到终章。红色的火星渐熄,一根烟也到尽头。魏无羡把烟摁灭在垃圾桶上,忽然觉得这次坐过站的结果也不算太坏。


 

 

隔天照旧是鸡飞狗跳的一天。应付不完的甲方和纷飞的图纸。办公室里打印机咔咔吐纸的声音就没断过。魏无羡开了两台台机和两块平板,恨不能手脚并用。昨天的甲方被骂过之后果然又回来了,这次换了个人来沟通。魏无羡把来人的对话框缩在显示器最下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复着。



聂怀桑出去领墨盒了,魏无羡摸出根烟叼在嘴里。荧荧的屏幕看得他眼晕,烟草的味道略微缓和了一下他疲惫的神经。



办公室里禁烟,违者罚款500块,规矩是蓝启仁定的。入职第一个月魏无羡工资差点全罚没了,之后才长了记性。



聂怀桑抱着一堆硒鼓挤进门,喊他:“搭把手,老魏。”



魏无羡迎上去,替他把门拉开,顺手接过他怀里大半东西。



“怎么去这么久。”



“路上遇到蓝院了。”聂怀桑按停了打印机,把没剩多少的墨盒拆出来,“明天有活儿了,得出趟外勤,河东那边的工地。”



“蓝头儿的意思?”魏无羡把废弃的硒鼓扔进一边的纸箱,一会儿会有人来收。



“是啊,说是那边出了点小问题,几个包工头正闹着。”



魏无羡挑挑眉:“河东那边图纸不是我出的吧?我就知道要修个小区,喊我去有什么用。”



“哎,也不全是楼的事儿。”聂怀桑挤眉弄眼,“人情世故上的。院里除了我俩能说会道些,还能派谁,我倒是想直接替你,可是我不能喝啊。派蓝院家里那俩小子?”



聂怀桑把装满废弃硒鼓的纸箱踢到门边:“就他俩那狗屁气,别回头又被人打了。“



“学院派,清高一点正常,别说那么吓人,小心给人听见。你今年不是想提干吗?嘴别这么瓢。“魏无羡冲了杯咖啡,”质检的刚走,能有什么大事。“



“说还是材料采购那方面的,河东一直都挺乱,你又不是不知道。“聂怀桑摸出手机看了看,”刚刚偷摸问了我哥一嘴,他也说不清楚。只叫你小心点,好像有姓温的掺和进来了。明天工地那边我和你一起去吧。“



“……也行。“魏无羡晃晃马克杯,咖啡在杯壁上留下一圈褐色的痕迹,无奈叹了口气,”又是个麻烦事儿。你去打个申请要辆车,明天万一出什么事我俩也好跑路。“



“好说,你今天有空看看工地的材料。那边八号楼有点小问题,明天一起给看看。说起来要不是姓蓝的那两兄弟上北京开会,这破事也落不到我们头上。“聂怀桑抬头看他一眼,顺口道:“你不是不喜欢喝咖啡吗?嚯,这黑眼圈够重的,昨晚干嘛去了?你昨天是加到多晚啊,早说我就不提前跑路了。”



“和你那几张纸没关系。”魏无羡冲他挥挥手,“我昨天不小心坐过站了。”



办公室里顿时爆发出聂怀桑的大笑:“你居然还有坐过站的时候,这可真是百年不遇啊。地铁上有妖精勾了你的魂?”



“别瞎说,干你的活儿去。昨天你走之后有几个数更新了,你那图得再改改,赶紧的别磨蹭,明天出外勤可来不及改,小心蓝启仁打电话来骂你。”



魏无羡端着马克杯窝回椅子里,任务栏里的消息跳的他眼花,索性直接摁了显示器。漆黑一片的屏幕里隐约透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魏无羡不是胡子一大把的类型,但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收拾,这时也显出点颓丧来。



咖啡的热气蒸腾上来,带着速溶的奶精味,魏无羡忽然咂摸了两遍聂怀桑的话,心说地铁上确实没有妖精,但是地铁站外……倒是有个宝贝。



风中起伏的琴声隐隐约约又响起来,魏无羡昨晚在平台上搜了一宿也没找到那个拉琴的年轻男人。他想起昏暗路灯下那个男人侧身拉琴时安静的侧脸,不知为何心下泛起一点模糊的影子,仿佛是夏末的余烬里,一小段盘旋的旋律。



“老聂,你帮我去拿河东的资料,我出去一下。”魏无羡忽地站起身,从抽屉里摸出一支剃须刀,向盥洗室走去。



晚上八点半。



魏无羡刚刚跑完最后一个模型,聂怀桑坐在工位上叫他:“下班了老魏,去喝一杯?我哥请客!”



要是在往常,魏无羡不会放过宰他们兄弟一顿的机会,今天却鬼使神差的摇摇头:“明天还要去工地,算了。你悠着点,本来酒量就不行,别明天上不了班。”



“别啊,哪次是真喝高了。”聂怀桑蹿到他面前,“我哥请客,撒开了点啊。好不容易今天下班早点。”



“去去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魏无羡把聂怀桑凑过来的脑袋推开,侧过头打了个哈欠,“我困死了,只想回去睡觉,今天下午灌了三袋咖啡了,遭不住。”



魏无羡有一张轮廓深刻的脸,鼻梁高挺眼窝深陷,配上两幅巨大的黑眼圈,显得格外憔悴。聂怀桑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你这也太像个社畜了吧。”他惊叹,又低头看了看办公桌旁垃圾桶里成堆的速溶咖啡包装袋,开始啧啧的摇头,“还没四十就虚成这样,注意身体啊老魏。”



“不是像,本来就是社畜。”魏无羡头疼的指指门口,“赶紧滚蛋,不然就留下来把模型再跑一遍。”



聂怀桑立刻跳着脚溜了,魏无羡把平板收进抽屉里,想了想,还是拿起聂怀桑下午打印的那堆河东工地的资料塞进包。接着他拎起外套,摁灭了主机的电源,走出办公室。设计院里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今天也没来什么大活儿,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走廊里灯光昏暗,魏无羡捏捏鼻梁,勉强打起一点精神。



电梯间一个人也没有,聂怀桑估计是等不及,早就蹿下楼梯跑了。他们的办公室在五楼,走消防通道下去也就几分钟的事。要是在往常,魏无羡大概也不会有闲心等电梯,然而不知为何,今天他却懒洋洋的摁住了下行的按钮。红色的按键灯亮起来,苍白的白炽灯光落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魏无羡盯着电梯门上跳动的数字,明明今天下班还早,疲惫却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明天河东工地的事儿,一会是昨天夜晚拉琴的男人和他飘渺的琴声。不知为何他忽然又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一片被书架切割的澄黄色的阳光,满桌瞎画的,像是要违背基本力学的建筑图纸,还有隔壁传来的飘荡的琴声,和邻居家花园里一池塘粉粉白白的莲花。



想当年魏无羡也是个骑着哈雷去菜场给他妈买菜的疯癫货色,画自己理想中的建筑图纸,也读《拖拉机的维修与艺术》。哈雷的机车盖上捆着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他妈晚上炖汤要用。鸡叫声和摩托车狮吼一般的引擎咆哮声混在一起,风骚无比,哈雷所过之处留下一地鸡毛。等他飙车回家的时候那只母鸡已经被吓死了。



然而魏无羡不是个会回忆过去的人,这让他有种咀嚼甘蔗渣的无味感,此刻他迈进电梯,想起刚刚自己那种想当年的追忆感,陡然升起些荒谬的陌生来。



地铁站已经过了高峰时段,但依旧人流熙攘。魏无羡被裹挟着上了地铁,靠在车厢的角落里。攒动的人群将他淹没,密闭的车厢里混合了各种味道,最后溶成一种窒闷的气息。



魏无羡又向角落里靠了靠,衣领上油墨和咖啡的味道涌上来,叫他一瞬间有种回到办公室的错觉。



看来是个真社畜了,魏无羡这么想着,靠在车厢上抖了两下腿。地铁过去两三个站,已经驶出了商业中心的范围。车厢里人下去不少,空出几个座位。魏无羡又挑了个靠隔板的位置坐下,明明昨天就坐过了站,今天就该精神点,可他还是随着车厢的晃动闭上了眼,像是不小心睡过去。



地铁再一次停靠的时候魏无羡醒过来,毫不意外的看着车厢里电子线路图上的站点灯由绿转红。



“哎,又坐过站了。”他状似无奈的叹气,嘴角却偷偷的翘起。



九点多正是这座城市热闹的时候,然而当地铁开到这座二号线尾巴上的小站时,却仿佛驶入了另一个世界。城市的灯火变得遥远,喧嚣和沸腾的人潮车流迅速的褪色,凝固成黑白的默片。魏无羡走出地铁站,清冷的空气扑来,把他满身的油墨和咖啡味散了个干净。



隐约的,琴声传来的时候,魏无羡觉得自己好像踏进了一个隐秘的国度。



那个拉琴的男人果然在那里,仿佛不曾离开过。今天他有点像个街头艺人了,拉着一支魏无羡听过的曲子,门德尔松的小e。



这个男人似乎偏爱行板,即使是小e,他也没有拉耳熟能详的第一乐章,第二乐章6/8拍的节奏抒情而温柔。冷寂的月光下,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甚至有些温柔。



魏无羡心说这首曲子也绝了,他第一次在东亚人里发现这么符合德式浪漫的男人。天气预报说了今天晚上会起雾,路灯下那些从地面升起的雾气像是透明的烟。而拉琴的男人就藏在烟雾里,魏无羡忽然觉得也许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不见,只剩下琴声回荡。



这想法过于无厘头,连魏无羡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冰凉的水汽攀上他的手指,魏无羡拢了拢大衣的领口,这座南方的大城市被长江横穿而过,冬天来临的时候整座城弥漫着冰冷的潮气。



他搓搓手,点起一根白沙,打火机发出喀嚓的轻响,火苗闪烁一瞬便熄灭,那个拉琴的男人似乎注意到他,远远投过来一瞥。



魏无羡夹着烟,冲他扬起一个吊儿郎当的笑。



天气还是冷的,魏无羡却如释重负起来。设计院电梯间里那一瞬间荒诞的陌生感消失了。被琴声环绕的一刻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重新活过来,仿佛明天那堆工地的破事也不是什么值得苦恼的差事。



倒也是个神人啊。魏无羡呼出一口烟赞叹,在他看来这男人的水平去音乐厅开独奏会是绰绰有余了,不知为何会喜欢大半夜在马路上拉琴,就算是那些艺术生们为了克服什么上台的恐惧跑出来拉琴给路人听,也不会在深秋的夜里选这么一条偏僻的街道。



别说人了,车也没几辆。魏无羡眯着眼欣赏着男人修长的手指和冷峻的侧脸,更别说这男人长了张锋利俊美的面孔,拉琴的时候仿佛整条街都不足以衬他的场子。在魏无羡看来,这男人不管在什么地方拉琴,估计都能把那块地拉出演奏厅的气势。



要是这种人还能上台紧张,那台下的观众只会比他更紧张



如果不是艺术家天生就性情桀骜,那就只能是太缺钱了。魏无羡又看了看琴箱上并排的支付宝和微信的蓝绿色二维码,和他手上那把几百块的练习琴,在心里煞有介事的点头。



魏无羡其实是个内心戏很多的人,虽然他自己并不这么觉得。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开始琢磨我国的音乐教育体系真是腐败啊,放着这么大好人才在马路上拉琴……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忽然转了调子,小e的第二乐章猝不及防又恰到好处的结束,一首新的曲子流淌出来。



那种感觉又来了,魏无羡确认这是一首原创的曲子,带着不属于任何一个时代和风格的味道,却叫他又有了昨天晚上隐晦的熟悉感,仿佛时空重叠,故人如流水。一瞬间许多画面碎片一样闪现,却快得像是这个城市初冬的雪,没留下任何痕迹。



魏无羡想了想,摁灭了烟头,走到那个男人身边微微蹲下身,摸出手机扫了那张支付宝的二维码,转了一百块。



支付宝的头像是个中年男人的自拍,昵称写着XX打印店,魏无羡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男人没有像其他的街头艺人那样说声谢谢,只是轻轻扫过来一眼,魏无羡抬头时与他的眼神在半空中相遇。男人很快侧过头拉琴,而魏无羡看清了他的眼睛。



实在是很漂亮的一双眼睛,修眉杏目,本该是多情的长相,然而男人的眼神却沉稳而坚定,冷淡到几乎有种锐利的气质。



魏无羡一愣,脑海里闪过点什么。他忍不住转头去看拉琴的人,男人虽然身材瘦高,却还是比魏无羡矮一点,这个角度看过去,魏无羡只看到了他微动的眼睫。那双漂亮的眼睛藏在睫毛下,偶尔一点眼波流出来,傲慢却动人。



远处的天幕被霓虹晕染成深紫色,那片灯火很远。近处昏黄的路灯光柱下浮尘起伏,灯光镀上男人的头发,是柔软的颜色。



魏无羡心中一动,忽然很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欲言又止,只是低低的咳嗽一声,摸了摸鼻子走回地铁口。



已经不早了,末班的地铁马上就到。魏无羡走下隧道,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琴声依旧。


 

 

“剪力墙体出现大面积裂纹,一打混凝土就爆管……”魏无羡叼着豆浆袋感叹,“牛比啊,这8号楼地下不会埋了什么东西吧,这么邪乎。土地庙搭了吗,我们现在转头带点糯米鸡血过去?”



“包工头说墙根儿供了尊土地,应该差不多了吧。实在不行我们去趟农贸市场?我只吃过猪血鸭血,这年头鸡血单卖吗?”聂怀桑见着红灯,踩了脚刹车,“早高峰真是糟心……老魏你少吃几个,给我留点儿!”



“卖什么卖。你老实开车,吃东西小心扣分。看看看,那儿摄像头闪了!“魏无羡把最后一只小笼包丢进嘴里,”还真当这里是西安,随便挖个工地都能挖到坟啊,肯定是姓温那帮孙子搞得鬼。工地经理昨天给我发信息了,说这情况是换了砂石才出现的。“



“好端端的换什么供应商啊,这河东工地是院里的项目,材料供应都是之前谈好的,他们这么搞不怕被上头发现?“



魏无羡叹口气:“你哥之前说你是个憨批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不愧是亲哥,是我眼瘸了。”



“……嘿怎么说话呢。”聂怀桑噎了一下,“不就砖砂石霸那些事儿呗,可是姓温的那几个家底这么厚,稀罕这些小钱?现在砖砂石霸可是被打成黑恶势力了,犯不上啊。而且这可是设计院的项目,他们就是敢弄,上头不管?”



“所以说你憨呢。”魏无羡摇摇头,“最近上头严打,温家那些生意没了不少。砖砂石霸说出去不好听,但这对他们来说可是无本的买卖,这时候能放过?再说河东那工地虽然是设计院的项目,但我们也就管前期勘测再出个图纸,打地基的时候蓝启仁去剪个了彩。后头跟着什么城建规划院工商局一堆人。要不是现在出事了谁想得到我们。”



“那今天这事儿,蓝启仁也太不厚道了吧,我俩这是去趟雷啊。蓝启仁这是怼着我家羊毛使劲薅啊。”



“没法,院里除了你我确实没人适合出面了。你家来头大,谁不给点面子。他们那群学院派清高惯了,放出去只会更糟糕,工地水太深了。蓝启仁真放他那俩侄子出去,怕是想回老家种地哦。”



聂怀桑起步换挡:“明摆着就是想借我家的力,我们今天把8号楼解决了就撤,先托我哥的关系给河东另外找供应商用着,工地怎么也不能停工,希望这次能花钱消灾吧。”



“只能先这么着了,蓝启仁脾气臭,等他和城建那帮人谈拢估计要到下个月了,工地拖不了这么久,8号楼一直解决不了的话上面质检和审计的都要来,到时候可不是我俩能顶的事情。”魏无羡忽然长叹了一口气,“艹蛋啊,社畜啊。”



“怎么,想换工作了?我哥可是一直想挖你出来和他干呢。要不是因为设计院这地方进来不容易,他早开口了。”聂怀桑瞥他一眼,“你不是会叹气的人啊,哟,干嘛呢?有新消息?”



魏无羡摆弄着手机,闻言举起来给他看了眼界面:“没事,下首歌。“



“……《牢不可破的联盟》?“



“8号楼不是邪乎吗?过去了拿大喇叭放这首歌,辟邪。“



“……那楼下不是供了土地庙?你不怕俩路神仙打起来?“



“外来和尚好念经啊!“魏无羡一拍大腿,”看看是工人兄弟的镰刀锤子强还是封建社会的小鬼厉害!“



“……好雅兴。“


 

 

从工地旁的小饭馆出来已经是下午了,魏无羡中午喝大了,吐过一轮,这时候清醒了不少,被聂怀桑架着往车上走。



好不容易把人放进副驾,魏无羡又开始支使聂怀桑赶紧开车,回院里写报告。



“之前没见你对这事儿这么上心呢?下班后有约?说起来昨天你也是急急忙忙赶我走了,怎么?有情况啊?“



“早干完早下班,我一个大龄单身社畜能有什么情况?”魏无羡躺在副驾驶上冷哼,“这事可是个烫手山芋,能多早扔出去就多早扔出去,怎么?你还想留着下蛋呢?”



聂怀桑将信将疑地转钥匙打着火,一脚油门开上主干道:“我怎么这么不信呢?”说着他又补充,“不过单身社畜是对的,大龄就不必了,我和你差不多大,自认还是年方十八貌美如花。”



“滚蛋,老实开车。”魏无羡笑骂,“喝得我头疼,眯一会儿,到了叫我。”



然而这天下班,魏无羡又不小心坐过了站。



这条偏僻的小马路一如既往的冷清。男人正在调弦试弓,魏无羡隔着一条马路看他,嘴角下意识翘起弧度。



琴声响起的时候仿佛所有杂乱的琐事都远去了,那些糟心的办公室政治和工地上的破事好像消失了一样,连残存的叫人昏眩的酒意也变成了一种让他暖洋洋的舒适感。魏无羡觉得紧绷的神经和缓了,这种陌生的熟悉感让他觉得可以亲近,值得信赖。



魏无羡不是个喜欢白吃白喝的人,然而大概是残存的酒精使人兴奋,今天走过马路去扫码付款后,魏无羡没有离开,而是站在男人身边听他拉完了一支曲子,甚至在旋律结束的间隙礼貌的鼓掌。



男人放下弓弦,轻声说:“谢谢。”



声音冷淡而有礼貌,和魏无羡想象中的完美契合。然而男人抬眼看向他:“你喝酒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晚上温度低,容易感冒。”



魏无羡这时居然感到一丝微妙的窘迫:“啊,没事。我是中午喝的,有个饭局。不好意思,是熏到你了吗?”



说着他微微转过头嗅了嗅自己衣领,果然一股酒气。魏无羡立刻在心里把中午桌上那几个包工头直接打进了水泥桩。



“没有。”男人偏过头,扬起琴弓指了指街边一座招牌暗淡的小便利店,“那边有热饮,可以去喝口热的,早点回吧。”



魏无羡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好不容易和这个冷淡的男人搭上话,按他的风格应该要个微信号什么的,能闲聊几句更好。然而酒精似乎真的麻痹了他的神经,魏无羡觉得自己有种微醺的错觉,视线不自觉的追逐着男人的翕动的眼睫和开合的嘴唇。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的,谢谢。”



于是他只好转身往那家便利店走去,仿佛着了魔。



那是家很小的便利店,玻璃柜台里摆着烟和饮料。一个中年妇女裹着军大衣在看电视。小电视里马景涛撕心裂肺的吼声在不大的店铺中回荡,旁边一个电饭锅里咕噜噜煮着茶叶蛋,卤料的香气充斥着这一小片空间。



魏无羡屈起手指敲敲柜台:“两罐热咖啡。”他的视线落在柜台里,想起自己口袋里瘪下去的烟盒,下意识舔舔嘴唇,“再拿一包白沙,26的那种。”



胖胖的中年妇女从另一个煮着热水的电饭锅里拿出两罐咖啡,又拉开柜门拿出一包白沙扔在柜台上:“39。”



热饮被放在玻璃柜台上,罐身上的水珠淌下来,在玻璃上留下水痕。魏无羡摸出手机扫码,把东西揣进口袋。



男人已经开始拉一支新的曲子。魏无羡拉开一罐咖啡,热饮袅袅的烟气里,这支新曲子仿佛也变得柔软起来。



“喝点热的?”一曲终了的时候魏无羡摸出捂在口袋里的另一罐咖啡,“是挺冷的。”



拉琴的人似乎有些错愕,但还是道了声谢,放下琴接过他递来的咖啡。魏无羡见他修长的指节上隐隐透着青白,忍不住皱起眉:“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



男人接过咖啡打开了,仰头喝下去一口。热饮的温度似乎让他觉得舒适,仿佛人也有了些温度。魏无羡看见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摇摇头说:“还好。”



魏无羡瞧见他的动作,忍不住笑起来,心说还是个小孩吧:“胆子这么大,陌生人递给你的也敢喝。“他调笑。



男人又喝下一口,魏无羡看到他隐在衣领下的喉结微动,这咖啡好喝吗,他忽然没来由的想到这个问题。



“你给的是易拉罐。“男人对着他摇了摇手中的咖啡,并不把他的问题放在心上。



魏无羡闻言笑道:“我很喜欢你的琴声。“



话题转的猝不及防,男人也不免有些顿住了,微楞了一下才回答:”谢谢。“



“介意我抽支烟吗?”魏无羡拿出烟盒摇了摇,“确实太晚了,咖啡不太顶用。”



男人摇头:“没事。”



魏无羡侧过头点烟,打火机的咔哒声里,浅浅的火光勾勒出他侧脸的深邃轮廓。在阴影里透出些深沉的英俊。



拉琴的男人注视他指尖一点星火,眼神中似乎一瞬间闪过些什么,然而灯光太暗,叫魏无羡觉得大概是错觉。



“可以给我一根吗?”他忽然开口。



这话叫魏无羡一楞,毕竟男人看上去这么冷淡,不像是会开口要烟的人,然而他意识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不由得庆幸起自己刚刚顺手买了包烟。



“当然。”魏无羡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笑道:“我叫魏无羡。”



滤嘴堪堪滑出烟盒被撕开的空隙,男人看他一眼,低声道:“江澄。”



江澄修长的手指夹住烟,姿势还颇为熟练,魏无羡刚想拿出打火机替他点火,就见江澄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擦着了,刺啦一声闪起的火光里,男人微低下头,叼着的烟凑近那一小捧火苗。明光飘荡间,俊美的轮廓被照亮,额前几缕碎发垂落,光从他眉眼间镀下。



他侧身甩灭火柴,一星火光在黑夜里划出短暂的流星似的弧度。江澄直起身体深吸了一口,俊秀的面孔陷在烟雾里,掩去了他的神色。



魏无羡看见那做工精巧的锡制火柴盒,挑眉问:“喜欢抽雪茄?”



“嗯?”江澄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尔后反应过来,“我那儿地铁站查的严,打火机被收好多个了。火柴方便些。”



两人于是不再说话,并肩抽完一根烟。已经不早了,雾气开始深沉。魏无羡知道此刻这座城市的夜晚才真正开始,然而这条街道却仿佛提前进入了沉睡。往来只有零星的风声,路灯下几只趋光的虫蚁飞舞。世界空旷,仿佛……仿佛此刻只有这两点飘摇的火光,以及他和江澄两个人。



江澄把烟摁灭在垃圾桶旁,“谢谢你的烟,想点曲子么?”



“……再拉一首你的原创可以吗?”



江澄微一楞,点点头:“我以为你会说来首帅的。”说着他拿起琴弓,“你怎么知道是原创?”



无怪江澄这样问,路上的行人里挑一半出来大概只知道野蜂飞舞,另一半连野蜂飞舞都不知道。



“主题和风格以前都没见过。“魏无羡笑着说,”你原创就挺帅的。我也谈不上爱好,就是以前听过一些。“



旋律落地的时候魏无羡轻轻鼓掌,江澄礼貌地向他颔首。



“明天你还会来吗?”魏无羡开口。



这问题有些莫名,一个路人会向街头艺人约定演出时间吗?江澄顿了顿,还是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明天还要上班。”魏无羡笑起来,把新买的那包白沙扔给他,“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再见。”



江澄手里捏着一包刚拆封的烟盒,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魏无羡,似乎还带着一点不解的疑惑,但他最终还是开口:“……再见。”



这样的道别显得两人熟稔得好像经年的旧友,听见他开口的魏无羡心满意足笑起来,他扬手打了个响指,江澄看向他,只见那男人冲他一挥手:“走了!”



此时他英俊的眉眼都飞扬,那点疲倦消失了,翩翩如少年,和今晚开头时站在江澄身边的那个一身酒气的社畜判若两人,不羁的英气透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俊朗得叫人心动。

——TBC——

字数爆了,但是不会长,应该就分上下,这两天完结,有存稿别慌。

祝大家鼠年大吉,健健康康,平安顺利,万事如意。

最近一直在忙志愿者的事情,大家一定要勤洗手戴口罩少出门,这几天第一批潜伏期过了,是高爆发期,家里但凡还有一口吃的就别出门(特别是武汉的!)希望过几天情况能好转。

这几天比较忙,但是我努力不会烂尾准时完结。

老福特搞了提问箱,大家有空可以来找我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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